王勤伯：卡通梅西的胜利

除了传奇、英雄、巨星、球王、精灵、永恒，到底还有什么词汇可以描述此刻的梅西？

梅西赛后那疲惫又幸福的身影，不可能不让热爱足球的人百感交集。幸福的焦点就是传奇的终点，你知道终于期盼到了什么，也终究要失去什么。梅西的5届世界杯生涯是漫长的，又短暂到像青春一样转瞬即逝，我们唯一的幸运是在自己生命中有幸见证这样一个人物从开始到结束。

梅西赛后和母亲的抱头痛哭，让人想起1986年世界杯夺冠后马拉多纳在电台直播里和母亲的对话，“妈妈，我为你踢球。”

这是一届属于母亲和女性的世界杯。赛场第一次出现女裁判，阿根廷巴西等国第一次有女性全程参与比赛解说。世界杯开赛前，阿根廷刚刚为“五月广场母亲”领袖赫贝女士举行持续3天的全国哀悼。无论是70年代恐怖独裁统治时期，还是21世纪初危机后的困难时期，阿根廷社会抵抗和坚守的核心力量一直是女性。本届世界杯期间，76岁的阿根廷球迷奶奶克里斯蒂娜爆红网络，阿根廷球迷在街上到处认奶奶唱歌，“奶奶啊，啦啦啦啦啦啦”。

然而，当我们还在谈论过往，回忆这场世界杯决赛到底更像1998（上半时）还是1986，梅西早已背对沉重的历史华丽转身。本届世界杯在阿根廷国内出现的一个非常重要的趋势是，人们不再拿梅西和马拉多纳比较，只是一起庆祝他们。年轻一代更珍视梅西这个属于自己时代的英雄，而不是跟随老一代去苛求梅西完成对马拉多纳的角色扮演。没有谁有义务活在他人的历史里，活在上一代或上上一代的历史里，更没有谁有义务被教化去角色扮演前人故事。这种趋势也在世界其他地方的阿根廷迷和梅西迷里明显增长。

马拉多纳时代的足球刻画着冷战时代不可抹去的国族叙事痕迹，尤其是阿根廷独裁政权为了转移国内危机对外发动战争最终导致了对整个社会的深刻伤害和自己垮台。梅西出生在这段历史完全结束以后，他的90后队友们更是与之陌生。给他们留下印记的更多是21世纪初阿根廷危机里的混乱和饥饿，每一代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痛苦、记忆、感受和抗争。

马拉多纳塑造了足球世界里最伟大的流行文化形象，一个踢足球的摇滚明星。梅西则是足球历史上最伟大的卡通人物，一个踢足球的画中人。马拉多纳以摇滚明星的方式激扬到跌落，梅西则让我们见证了最经典的卡通剧本：他的开始并不完美。甚至有身体上的严重劣势，他从不放弃梦想，他曾经重重跌落，又一次次站起来，在剧终前的最后一幕大戏，剧情仍然如此跌宕起伏精彩纷呈悬念交加，但梅西以领袖的身份赢得了终极胜利。

就是这个卡通人物为21世纪的足球运动带来了最大的附加值，让更多的儿童喜欢和参与足球，让孩子们看到那张长了胡子也不像大人的面孔露出笑容。意大利国家电视台解说员、名宿阿达尼在半决赛梅西晃过格瓦尔迪奥尔时激动地说，“梅西用足球把爱传递给每一个人，他可以过掉所有人，哪怕在沙漠里过骆驼！”

这就是卡通！卡通世界里的英雄。那些朱利安，那些恩佐，那些迪布，何尝不是梅西曾经传播的爱换回的收获？这挫败、放逐、回归和胜利的剧情像是《狮子王》，不同的是梅西的语境没有英语片里的爹味。没有一个父亲讲述“Look, Simba”，而是一个倔强的孩子王带着战斗的火焰说，“你瞅啥呢，窝窝？” 

不要问梅西以后还有谁。在梅西远去的时候，我们或许会突然发现卡通已死。法国足球值得尊敬，但也令人无奈，法国仅仅点球输过世界杯决赛。贝利所说的“非洲球队赢得世界冠军”已在法国身上实现。法国从90年代开始以速度为要领的青训选人体系，一支球队拥有其他几支球队都凑不齐的短跑高手，再搭配机会主义踢法，对于多数对手是完全无解的。姆巴佩并不卡通，他更像科幻片里的生化人类领军者。

我仅仅懊恼没更多写过梅西，这是我记者生涯的遗憾，但我相信你们很多人都会理解我此刻的感受，在这个伟大精灵即将离去时，才觉得自己欠着他一点什么。